自由生长 | 在自然和非自然之间
“自由生长”展览现场,2021,M的房间
就在这过程里我体察到这种情绪波动的来源:当食物被利用时我们更情愿从天然的、充满生命的这些与自然相关的视角去看待它;而它被丢弃时我们则将它看成同处垃圾桶中的塑料包装、卫生纸类似的东西‑‑一些人工物料的废品。虽然我们主观希望它尽可能天然,但它其实和工厂里的人类加工制品散发着相同的气质,它是这么一样介乎于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东西。在我下厨时对待它的视角就在这之间来回转换,以至于我产生了那样一缕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受往往下意识的被我们所忽视。
“自由生长”展览现场,2021,M的房间
怀着这样的认知再来看它们时,会觉得这些食物和那些金属展示架、塑料食品袋、冷柜和热敏纸是近乎一样的存在,它们才是本质上的同类物体,比孕育它的土壤和水分来的更加亲近。它们在以迅猛的速度被改变形态、属性来适应人类社会需求,变得一年四季在各个地方都能生长成熟、变得更符合我们的味蕾/口感/视觉需求、变得可固可化可零可整的嵌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正在将一切都工具化、人工化、去自然化,包括我们吃的生物和我们自己。
“自由生长”展览现场,2021,M的房间
我首先创作了《拥抱的梨》和《苹果》这两个系列,这样的梨我做了许多个,它们都是成对出现的,大多一半是以它本身自然形态和纹理呈现,另一半则要么被我处理成一个色彩鲜艳的橡胶玩具、或是揉捏出凹陷的人工痕迹。立在展厅墙脚的《苹果》是一个被啃食的苹果残件,村里路过民房拆迁时,见过房子的承力柱被凿烂了以后,里面露出一根坚实的钢筋,我就去工作室旁边的五金店找了一根最细的插在我的苹果身体上。
《拥抱的梨子》2021,梨、树脂等综合材料
《苹果》2021,啃食所剩苹果、钢筋、树脂等综合材料
《两块肉》是我在不同的两个菜市场挑选的一肥一瘦两块猪肉。肉是很有趣的,它在构成一头猪的肉身时是鲜活的一个部分,是从生到死的过程的最终结果,也暗含了从自然到非自然的融洽与矛盾。我们很少再看到一头活着的牲口了,它们变成食材被利用,肉块油腻而又柔软,等待着我们去切割、翻炒、改变形态。我在它身刺穿了许多的洞,插上工厂流水线制作的硅胶条,并薄薄的覆盖了一层色彩,在这里色彩扮演有着某种社会属性的角色参与了进来。
《两块肉》2021,猪肉、硅胶垫圈等综合材料
《土豆怪兽》是我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土豆,它们来自不同的地区,有大有小,颜色和形状以及口感上都有着相当大的区分。我把它们拼贴在一起,原始时期的一些生产马铃薯的岛屿曾出土过许多类似于人体和马铃薯的陶器,它象征这我们身体和食物的某种联结,这个创作是在此基础上对这种思考所做出的调整和反抗。
《土豆怪兽》2021,各品种土豆、主旨树脂等综合材料
基于这样对食物的重新认识,这次的创作过程没有过于精巧的设计和构思,而是在接触食材时自然地将生活中零零碎碎的一些记忆和感受杂糅在了一起,包含我不同阶段的思考的随机组合,因此它们带有些许不稳定的即兴的、冲动和玩味的成分。
《四季豆链》是在我对于食材本身的材料属性非常痴迷阶段创作的,它的口感与形态我们都非常熟悉,在南北方各大超市里一整年都能见到,就如菜市场的四季青永远默默的存在着,它的这种被驯化的安逸现状暗藏着一些让人细思极恐的局促感,我试图在这件创作中完成对这种感受的反抗,使观者不得不换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它的肢体是细长而又柔软的,我想将那些看得到却又看不见的东西,通过它的肢体形式呈现出来。
《四季豆链》2021,四季豆、树脂等综合材料
《面包的阶梯》多少带有某种讽刺与说教的意味,在早期制作面包的原料是并不适应于我们的消化器官的,但长期的磨合中我们终于一点点剔除掉了那些难以下咽的成分,让它成为细腻美味的餐食、进而成为宗教祭祀的某些象征、也成为阶级和权利的划分工具;在现代,它又用来标榜健康饮食和生活、或者政治立场的某种物体表现。我在不同的面包店收集了像麸皮、全麦、精麦等不同品种、色泽的吐司切片,再将这些面包按照颜色和品质进行区分,制作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梯子。食物,尤其是面包,已经彻底的沦为了某种被规训后的工具,它不再简单只为果腹和营养,它被借用来表明我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它构成了我们的第二层肌体,成为某种欲望口的延伸。
《面包的阶梯》2021,各种类型切片面包、树脂等综合材料
有趣的是,我们并不存在个体人类与个体食物之间的关联,而是个体人类与整个食物群体之间的关联。面对食物,我们往往能天然获得一种以个体来看待群体的特殊视角,这种视角是及其客观的、也是充满优越感的,我们很少会站在这个角度来观看我们自己。
《鱼群》是在对这种视角的观察下产生的,它暗示着食物的个体与群体之间细微而生动的差异。无论我们多么仔细端详着一条鱼的肉身,我们也很难破译它们的身体语言,这限制了我们对于它个体的回应,我们能看到的始终是脑海概念之中鱼的普遍形象以及它的诸多口感,动物理论不适用于食材身上,我们无法也不想去设想一条鱼的感受。如此功利和理性的视角,我们泯灭了一条活生生鱼的个性存在,好让它恰如其分的嵌入我们所需满足的欲望之中。
在展览中我用菜市场的一次性保鲜袋反复拓片了一条鲤鱼一千次多次,让这些保鲜袋在空间中形成一组庞大的鱼群。尽管这种假象源自于同一条无比具体的鲤鱼,但观者所感受到的依旧是并无个体特征的“鱼群”;而我因为制作者的视角却只看见了一条鲤鱼,在长期反复的拓印工作中我可以捕捉到它的特殊性和非常规的动态、包括它的所有轮廓细节以及腥腻气味;这也使得创作者和观者之间产生了一道认知差异。在现场装置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保鲜袋上拓印的全是我的脸,那观者一定不会将它看为“人类群像”,而是定义为一个极其自恋的个体吧。
我希望本系列的创作可使这些食材变成它们群体中“限制”之外的变数,及非完全工业化的产品、也非完全的野生自然物,我希望它的出现让原本要维持的关于自然和人类加工的秩序二元论变得不再可靠。它们始终的纠缠在一起,而这种态度所引发的变数也在重新定义人类与其他生物、自然与文化之间的关系,让我们从食物所处于的复杂社会关系里思考这种改造的过程及改造后的产物究竟是什么,以及可能成为什么。我们与食物并不仅仅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单向关系,我们正是在日常相处的细微处、平常处塑造着彼此。
延 伸 阅 读
M的房间|2020年的不可名状和2021年的几分期许
▼
注:本文原创,欢迎转载。
投稿邮箱:minostudio@163.com
Dominoart,由米诺创建,聚焦文化艺术优质内容,独立发声。
Dominoart,founded by Mino, focusing on high quality art and culture contents,voicing independently.
点个「在看」,让我知道你也在
点「赞」和「分享」,表示你爱我
点个「在看」,让我知道你也在
点「赞」和「分享」,表示你爱我